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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进了卧室将被背包随手丢在床上,出来的时候看见大方仍然拘谨地站在客厅里,站也不是,坐也不是。

我指着沙发说:“坐啊。”

他摇头拒绝了。他是怕弄脏沙发。

他身上穿着破烂的衣服,上面布满了灰尘、血迹,污浊、油腻,风衣、开衫、工装裤和皮鞋混搭在一起,样子非常独特。他头发乱糟糟地打着结,应该是很久没有洗过,却非常有型。他流浪已久,看尽人间辛酸冷淡,经过无数风吹雨打,却仍拥有一双纯洁如初生的眼眸。

我走进洗手间打开热水器,调好了水温,出来对他说:“你进去洗下澡吧。我今天太累了,没来得及给你买衣服,你一会儿出来先穿着我的那件中性浴袍将就一晚,明早起来我再给你买新的。”

他低着头嗯了一声,一副纯良无害的正太模样。

我坐在沙发上,身子陷了进去,随手拿起茶几上的遥控器打开电视,无聊地在各个台之间切换。大部分台都在播广告,很难找到电视剧观看。

跳转到苹果台时,我习惯性地停下观看,作为风头正劲的名人,楚非凡是媒体追逐的热点。果不其然,楚非凡的身影又出现在娱乐新闻上。

他应邀参加一部电影的全球首映礼,被记者们团团围住,一重重的话筒堆积如山,长枪短炮聚焦着他的一举一动。显然,楚非凡成了媒体追逐的焦点,反倒是电影的导演和一旁的主演乏人问津。记者们的提问均无关他的商业活动,而是关注他的私生活。

“昨天八卦周刊拍到你和一个女子约会,请问她真的是NT集团董事长之女吗?”

“听说你们现在正处于热恋阶段,请问你们的恋情开始于何时?”

……

楚非凡笑得很难堪,只能无力地回应——

“对不起,无可奉告。”

“对不起,我目前并未恋爱,遇到喜欢的人会告诉大家的。”

面对绯闻,楚非凡已疲于应付。他的助理出来挡驾:“希望大家多多关注楚总的商业投资,而不是他的绯闻。”保安在人群中开辟出一条通道,楚非凡匆匆去了后台。

紧接着,画面跳转到下一条新闻,是著名导演王觅准备筹拍新片。他是我比较喜欢的导演,很久未拍新片了。

我关掉电视,脑海里不停地重复着访谈的画面,楚非凡一口否定他目前有恋情。且不论他和蒋庭庭之间关系如何,我对他而言,又算什么呢?

是谁在我拿到通知书的那晚,含情脉脉地握着我的手对我说:“温婉,你考上大学了,长大了,我终于可以告诉你,我喜欢你。”

那一刻,我被巨大的幸福笼罩着——十八年来所体验到的最大的幸福。但如今,他对记者们说,迄今没有恋爱,也没有遇见喜欢的人。他轻轻的一句话,就将我的幸福粉碎了。

无论是他和蒋庭庭在一起,还是刚刚接受采访时说的话,都彰显着一个共同的事实——我和他已无瓜葛。我紧紧地抱着抱枕,从心底泛出的冷意蔓延全身。从昨夜至现在我几乎都没有睡觉,此时疲惫地躺在沙发上动也不动。房间内安静得只能听见浴室内的水声,潺潺地洗刷着我空白的脑海。现在……没有一个人爱我了,父母遗弃了我,就连我认为是我此生唯一的依靠的楚非凡,也遗弃了我。

我是不是一个沉重的包袱,没有一个人愿意背负?只能在无涯的世间踽踽独行?我的心脏紧紧地缩成一团,像有一只无形的手不动声色地揉捏着它。

电话铃声突兀地响起,是楚非凡打来的。我却连伸手从茶几上拿起电话挂断的力气都没有,任由它聒噪地响着,复归于安静。

浴室的水流声也停止了,大方穿着浴袍从浴室走了出来,腰带随意地打了一个结,衣襟中露出嶙峋的锁骨,头发湿漉漉地贴在他的额头上。他如被污泥遮掩的珍珠,在洗去了一身污浊之后,灼灼其华。我愣了半晌,几乎没有认出眼前的这个美少年,就是让路人避而远之的乞丐。

或许是洗了澡之后,他身心放松了许多,不再那么拘谨,而是饶有兴致地四处观察我的家。客厅的墙上挂着一幅山水画,他看了半晌认真品鉴道:“沈周的《寒林渡鸦图》,用墨粗简豪放,笔意肃杀,虽是赝品,但也足以乱真。”

他突然蹦出的这段话,将我从自艾自怜的状态中惊了回来,我诧异地问:“什么?你说这是赝品?”

他不明白我为何会有那么大的反应,懵懂地点头说:“是啊。”

这幅画是房子装修时,妈妈从她现在的老公的画廊里拿来送我的,口口声声说是真迹,用作镇宅之宝,而身为乞丐的大方看了一眼居然说是赝品。

“这真的是赝品?”我不由自主地又问了一遍。

“是的啊。”看见我讶异的表情,他恍然醒悟过来,“原来你不知道这是赝品啊,我还以为你知道呢。”

我睨了他一眼,我温婉是那种品位差到把一幅假画挂在客厅里的人吗?我宁愿去美院买个学生画的作品挂在墙上,也不会买个名家的假画挂在墙上。真就是真,假就是假,以假充真我做不来。

大方令我刮目相看,他长得这样好看,还能鉴别画作,无论如何让人无法相信他会是一个乞丐。他一定有着一段令人唏嘘的故事,不得已才会沦落街头。

“大方,你以前不是乞丐吧,你又为什么会做乞丐呢?”

大方坐在沙发上,将头埋在膝间,沉默地抓着头发,像是在痛苦地思索。良久之后,他才抬起头从记忆中抽离出来,眼神认真:“我再说一次,我不是乞丐,而是流浪歌手。”

“那……你怎么会鉴别画作?”

他别过脸,显得十分抗拒,并不愿详谈,含含糊糊地说:“小的时候跟着妈妈耳濡目染学过一些。”

浴袍的领口较大,他俯身端茶几上的水杯时,一个小小的吊坠垂了下来。我伸手握住,触手温润,才发现是一个玉质的长命锁,正面刻着一行字——长命富贵。背面有一行小楷:“甲戌年六月初六诞子方醒。”

“这是我爸爸留给我的,小方的身上也有一块。”大方睹物思人,有些感伤地说,“我们从一出生就没有见过爸爸,妈妈死后我和小方只好相依为命,却被人贩子拐卖给丐帮头子。那天夜里无意间听见他们谋划着说要将我们的胳膊和腿拧断,打成残疾,这样会更容易讨到钱,我和小方就设法逃了出来,从此踏上了流浪的旅程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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