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鲍勃靠拢过来,一只胳膊搭在她的椅背上。你的丈夫一起来了吗?他问,在她耳畔凑得过近了些,呼吸着。没有,她说,她刚丧偶,一边低头看着桌面,希望传达出无声的哀恸,这多少是一次疗伤之旅。鲍勃说他很抱歉,不过很凑巧,他自己的妻子6个月前刚去世。真是一场打击,他们真的一直期待共享静好岁月的。妻子是他大学时的恋人,就是一见钟情的那种。弗娜相信一见钟情吗?信的,弗娜说,她信的。
鲍勃继续倾诉:直到他获得法学学位后他们才结婚,此后有了3个孩子,现在有了5个孙辈小孩。他为此很是骄傲。假如他给我看任何孩子的照片,弗娜心想,我就揍他。
“这事让人心里空落落的,是吧?”鲍勃说,“有一种失落感。”弗娜坦言确实如此。请问,弗娜愿意和鲍勃共酌吗?
你这个胡扯的浑蛋,弗娜想,就是说你结了婚,有了孩子,过上了正常的生活,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。而我……她觉得恶心。
“我很乐意,”她说,“不过等我们上了船,等到更悠闲的时候。”她又垂下了视线。“这会儿我得去睡美容觉了。”她微笑着起身。
“哦,你当然不需要。”鲍勃殷勤地说。这个浑蛋居然还为她拉开椅子。他以前从没这么彬彬有礼过。下流、粗鲁、唐突,正如她的第三任丈夫曾说的,那是引用了霍布斯对自然人的评论。现在姑娘知道可以喊警察。现在鲍勃这样的就得下监狱,不管他怎么扯谎,只要弗娜未成年。但是当年并没有关于这种行为的真正定论:强奸就是有某个疯子从树丛里跳出来扑向你,而不是你的正式舞伴驾车把你载到某个锡矿开采小镇的附近,在茂密的、鲜少砍伐的森林的旁路上,让你乖乖地把酒喝了,然后一层层地把你的衣服撕掉。更糟糕的是,鲍勃的死党肯还驾着自己的车子来帮忙。那两个人一直大笑着。他们还把她的紧身裤留作纪念。
此后,返回途中鲍勃开到半路还将她推下车,那肯定是因为她一直在哭。“闭嘴,否则你就走回家。”他说。她脑海里浮现着这样一幕,自己光着脚踩着那双为了配色而染成了冰蓝色的高跟鞋,一瘸一拐地走在冰天雪地的公路边,头晕目眩、浑身发抖,更荒谬而屈辱的是,她还不停打嗝。当时她心里最记挂的是她的尼龙紧身裤,尼龙紧身裤去哪里了?那是她用杂货店打零工的钱买的。她一定是吓坏了。
她没记错吧?鲍勃是不是把她的紧身裤倒扣在头上,在雪地里跳舞,而吊袜带的扣子像小丑的铃铛一样扑腾着?
紧身裤,她想,太远古的事了。这东西,以及所有往昔的考古遗迹都随它消散了。现在的姑娘会吃药丸或做人流,都不回头看上一眼。旧石器时代的人才会感到受伤呢。
是肯,而不是鲍勃,回来找她的,他粗鲁地喊她上车,把她送回了家。他至少还有点羞耻心。“别告诉任何人。”他低声道。她没告诉任何人,可是沉默不语没带来任何好处。
为什么只有她独自承受那一夜带来的痛苦呢?她太傻了,真的,而鲍勃太邪恶。他全身而退,不承担任何后果,毫无悔恨,而她的一生都被毁了。曾经的弗娜已经死了,一个截然不同的弗娜坚定地站了起来,取代了她这个被糟蹋、扭曲、损毁的人。正是鲍勃教她明白只有强者能胜出,弱者只会被无情践踏的道理。正是鲍勃让她变成了——干吗不说出这个词呢?——一个凶手。
次日清晨,在包机北上飞往波弗特海上停船点的途中,她思考着自己的各种选择。她可以把鲍勃像条鱼似的把玩,直到最后一刻,然后把裤子脱到脚踝的他晾到一边,这令人满足,可是愉悦度不高。她可以全程不理会他,将过去半个多世纪的纠结留在原地,永不解决。或者,她把他杀了。她从理论角度冷静地琢磨着第三种选择。比方说,如果她要杀掉鲍勃,在邮轮上怎么做才能不被抓呢?她的药物和性爱配方太慢了,可能不管用,因为鲍勃看起来没什么病。把他推下船也不是个可行的办法。鲍勃太庞大,栏杆太高,而且凭她之前的旅行经验,甲板上始终会有人,他们欣赏着叹为观止的美景,拍着照片。船舱里发现尸体会引来警方展开调查,检查DNA和纤维毛发等,就像电视里放的。不,她必须在一次上岸旅行中安排谋杀。可是如何进行呢?在哪里?她研究着行程单和计划的路线地图。因纽特人居住地不行,狗会叫的,孩子们会跟过来。至于其他的站点,他们旅行的地方没什么遮蔽之处。带枪的工作人员将陪伴游客,保护他们免受北极熊的伤害。也许是擦枪走火的意外事件呢?为此她在计时上需要毫厘不差。
不管用哪种方式,她得在旅程中趁早下手,别等他有时间结交新朋友,否则会有人注意到他失踪了。另外,鲍勃突然认出她的可能性也一直存在。一旦被认出,那就玩完了。同时,最好别被人看到频频和他在一起。既要吊起他的胃口,又不足以引起闲话,比如有恋情苗头等。邮轮上的闲言碎语就像流感般易传播。
船名“决心二号”,弗娜前一次邮轮旅行就是乘的这条船,一旦上了船,游客们就排着队在服务台存放护照。接着大家聚集在前厅,听三位能干得令人提不起劲的工作人员介绍行程安排。每次上岸,第一个工作人员海盗似的皱着眉头严肃地说,大家必须把标签牌上自己的标签从绿色翻转成红色,而返回船上时,则将标签转回绿色。乘坐橡皮艇上岸时大家必须全程穿救生衣,救生衣是全新的,扁扁的,一旦入水就会充气。上岸后他们必须把救生衣存在码头,放在提供的白色帆布袋里,离岸时则再穿上。如果有标签没翻面,或者有救生衣留在袋子里,那工作人员就能知道谁还在岸上。谁都不想被落下,不是吗?此外还有一些客房服务的细节。他们会在自己的船舱里发现洗衣袋。酒吧的账单会计入各自账户,小费最后结算。邮轮实行舱门开放政策,以方便清洁人员打扫,不过当然了,如果他们愿意,可以锁上自己的房间门。服务台设有失物招领处。都明白了吗?好。
第二个发言的是考古向导,弗娜觉得此人看上去只有12岁上下。她说,大家会游览多种景点,包括独立1号、多赛特,还有极北之地等,但是大家一定一定不能拿走任何东西。不可以带走文物,特别是骨头。这些骨头可能是人骨,大家必须非常小心,不要去动它们。但即便是动物骨头,那也是乌鸦、旅鼠、狐狸以及整个食物链中稀缺钙质的重要来源,因为北极回收利用一切资源。都记住了吗?好。
现在说说枪支。第三个人开始发言,这是一位时髦的光头,看上去像私人教练。枪非常重要,因为北极熊什么都不怕。不过工作人员一定会先向空中开火,把熊吓跑。迫不得已才会朝熊射击,不过熊很危险,游客的安危始终放在第一。大家不必害怕枪声,乘坐橡皮艇往返时会取出子弹,不会误伤任何人的。大家清楚了吗?好。
显然擦枪走火这招是不能用了,弗娜心想。游客是不能接近枪支的。
午餐后是关于海象的讲座。有传言说,凶猛的海象以海豹为食,它们用獠牙刺穿海豹,然后用嘴用力吸吮脂肪。坐在弗娜两旁的女人都在织毛衣,其中一人说,“就是抽脂嘛”。另一个人笑了起来。
几轮发言讲话结束,弗娜走到了甲板上。天空一片澄澈,一团透镜状的云像宇宙飞船似的在空中盘旋。空气暖洋洋的,海水碧蓝。在左舷有一座典型的冰山,冰山中心蓝得像染过色,他们前面出现了海市蜃楼,那幻象就矗立在地平线上,宛若冰城堡,若非轮廓上微弱的闪烁,简直和真的一样。水手们就是这样被引诱着丧失性命的。他们在地图上画上山,而那里根本没有山。
“太美了,是吧?”鲍勃说,出现在她身旁,“今晚一起喝酒如何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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